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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c易倍:市民说|苏州博物馆西馆为何难堪苏博之名

点击量:810    时间:2024-02-02

  20年前的2002年4月,时年85岁的贝聿铭回到祖籍所在的苏州,担纲苏州博物馆新馆的设计,苏州博物馆是这位“现代主义最后的建筑大师”送给家乡的礼物。

  从结果看,贝聿铭“中而新,苏而新”“不高不大不突出”的设计是非常成功的。建筑落成后,苏州博物馆成为当今苏州的一个标志性公共建筑。它的建成似乎也为“中国建筑美学”找到了一条出路,标志着中国建筑文化可以从传统走向未来。

emc易倍:市民说|苏州博物馆西馆为何难堪苏博之名

  随着苏州城市发展,苏博2.6万m²的建筑面积和3600m²的展陈面积开始显得捉襟见肘。于是,2017年,苏州启动苏博西馆设计的国际竞赛,来自德国的gmp事务所拔得头筹,并与中衡设计集团合作后续深化设计。西馆位于苏州高新区狮山广场南翼,建筑面积约4.83万m²,相当于老馆的2倍,展陈面积1.34万m²,差不多是老馆的4倍。

  2006年苏州博物馆建成后,贝聿铭的设计迅速成为中国建筑设计史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不论业内还是公众,都对它进行了深刻的讨论和分析。2021年9月,苏州博物馆西馆开馆试运行,奇怪的是,作为如此重要的苏州博物馆的续作,其建筑设计并没有获得足够关注。在某个建筑网站上,有读者留言:“这是一个毫无特征的现代建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并且是设计爱好者,看到这个作品的时候都没有兴致去看一下,那怕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究其原因,虽然苏州博物馆西馆延续了gmp一贯坚持的简单、结构秩序性的设计手法,完成度颇高,但这种方盒子的造型在世界范围内屡见不鲜,放之四海皆可,设计缺乏独特性,并未呈现出契合苏州这座城市的气质。尤其是西馆与贝聿铭设计的老馆对比时,其设计深度更显单薄。

  苏州是首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之一,有近2500年历史,是吴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有“人间天堂”美誉。中国私家园林的代表——苏州古典园林和中国大运河苏州段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同时,苏州也是中国最具经济活力的长三角城市群的重要中心城市之一。传统与现代交相呼应,构成现代苏州城市形态的两面。

  苏州博物馆的设计者贝聿铭祖籍苏州,贝家在苏州定居已有600多年历史,著名的“狮子林”曾是他们的私家园林,1917年,上海颜料巨商贝润生(贝聿铭的叔父)从民政总长李钟钰手中购得狮子林,花80万银元,用了将近7年整修新增了部分景点,并冠以“狮子林”旧名。少年时期,贝聿铭在上海读书,每年夏天都要回到苏州陪伴祖父和家人。直到晚年,他还清楚记得小时候和堂兄弟一起在苏州“狮子林”中玩耍的情形。但贝聿铭的建筑学学习经历、建筑师执业经历,都是在完善的西方现代主义建筑体系之下。因此,在苏州博物馆“苏而新、中而新”的外表下,其基本逻辑是建立在现代主义严谨的方格网平面、几何立面、几何式体量构成体系之下。

  在建筑的精神内核之外,距苏州博物馆不远的狮子林,才是贝聿铭设计的原动力。对于这样孩童时代流连玩耍的场地,贝聿铭有自己的独特理解。他要把少年时嬉戏玩耍的行为和太湖石产生的互动体验转化到苏州博物馆的设计中,他的设计概念是创造一系列像太湖石一样内外连贯的、可在其中自由穿行的空间。苏州博物馆的主体,不能当作建筑,而要当作假山来看。一组假山环抱中央水池,一座小桥跨过碧水。这就是“狮子林”空间布局的再现。[1]

  在贝聿铭看来,作为一个21世纪的建筑,苏州博物馆虽然处于历史悠久的苏州古城,北边是拙政园,东边是太平天国忠王府,在“中国”和“苏州“的前提下,“新”显然更重要。贝聿铭一直坚信现代建筑理念,因此,他的做法是在现代建筑里加入一些中式或苏式建筑的特定元素。

  所以,回看贝聿铭的苏州博物馆,能发现一个清晰的设计逻辑:平面功能来自现代主义建筑的方格网体系,以满足基本的博物馆功能需求;设计元素取自中式或苏式建筑的特征,如抽象化的水面、小桥、亭子、花木以及山石景观;空间的核心来自贝聿铭童年在狮子林玩耍的切身体验。这就是苏州博物馆“中而新”“苏而新”的内涵——三重逻辑体系支撑苏州博物馆成为一个经典的“苏州建筑”,流连其中,我们才会产生常看常新的空间体验。

  20年后,苏州博物馆西馆的操刀者变成了gmp。这家来自德国的建筑事务所以严谨的逻辑建构和清晰的结构秩序闻名,《时代周刊》1996年评价说,gmp的建筑具有“不可思议的透明性和富有冒险精神的结构”。

  与2002年的贝聿铭不同,gmp这次面对的建筑场地要单纯得多,不再是充满历史底蕴的苏州古城,而是苏州高新区中央商务区。这片以高科技和创新命名的新区,是中国经济最活跃的地区之一,每年的GDP超过2000亿。因此,苏博西馆除了打造全新的博物馆之外,还将承担苏州国际通展和苏作展等国内展、亦将承担国际工艺展——大英博物馆的展品巡展、以及5G的数字体验馆。

  面对传统和现代的双重压力,gmp的解决方案是“十个盒子”——10个25米的方形建筑和5.8米宽的“巷陌”,形成了建筑的网格体系。

  网格体系是gmp的惯用设计手法。不论gmp的第一个项目——柏林泰格尔机场的六边形空间原型,还是之后的2000汉诺威世博会基督教堂、临港新城、德国曼海姆美术馆新馆,清晰的逻辑和结构都是他们一以贯之的特点,gmp的建筑师们相信,他们的建筑能“为混乱的世界重建秩序”。

  如上文所说,我们在游览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时,能清晰感受到三重不同的文化境界:世界的——中国的——苏州的。贝聿铭传奇般的人生境遇和深厚的设计功底,将这三者以一种融洽的、和谐的方式编制在一起。

  苏博西馆的设计由gmp的汉堡团队操刀。设计说明中,他们写道:西馆的建筑理念来源于苏州古典民居及富有烟火气息的街巷里弄。西馆为边长约25米的立方体构成的建筑群,这样的建筑体量和传统小体量的东吴民居相呼应,契合了以历史为内涵的博物馆特质。各个立方体间距约5.8米,唤起人们对传统民居之间窄巷小道的回忆。

  Gmp的建筑师认为西馆设计传承了贝聿铭先生苏州博物馆新馆的精神,体现了gmp的建筑师对苏州的解读,并坚持了他们一贯的设计原则。在对gmp的采访中,建筑师希望更多强调两个馆的不同。在他们看来,贝聿铭设计的老馆位于苏州老城,一墙之隔著名的拙政园,毗邻狮子林,在这种语境下的贝氏建筑风格,就是丰满的苏州园林的风格,建筑自身就是一件展品。gmp的西馆位于苏州高新区,坐落于新的市民广场,三个全新的场馆簇拥而建,设计强调建筑的大空间,纯粹的仪式感的入口大厅和大面积的简约的留白空间,都是为日后的展品陈设而服务。甚至在室内深化设计阶段,馆方提出过植入贝氏苏州博物馆的一些元素(如白墙灰瓦等意象),也都被gmp的设计师拒绝。在他们看来,建筑空间是舞台,而展品本身才是主角。

  在笔者看来,用苏州古典民居及富有烟火气息的街巷里弄来解释苏博西馆的设计似乎有些牵强,西馆并没有延续贝聿铭设计的老馆那样的空间深度和精神气质,而是呈现出一个典型的现代主义建筑的模样。虽冠以苏博之名,但设计说明中对建筑的解读更像是一种事后补救措施,以满足大众对“苏博”的期待。而建筑本身的设计方式与“苏博”之间存在一条明显的裂缝。

  2017年7月,苏州市政府启动了位于苏州狮山广场的艺术剧院/博物馆/科技馆项目的设计竞赛。这次竞赛在网络上几乎找不到任何信息。我只在苏州都市网一篇名为《狮山广场三大建筑方案”征求公众意见》的文章中看到一些简短信息。

  狮山广场位于苏州市狮子山脚下,老苏州乐园,狮山广场处在苏州城市轴线的西端,与园区金鸡湖遥相呼应。2017年的这次国际竞赛设计,计划在狮山广场上建设一个包含1200座剧院、400座和200座话剧厅的艺术剧院,一个包含4个常设展厅、3个临时展厅、4个特效展厅、儿童配套区的特大型科技馆,以及一个市级博物馆,也就是现在的苏州博物馆西馆。

  2017年的这次国际设计竞赛,没有国内的建筑师和事务所参与。苏州市政府邀请了SOM、Perkins+Will、SANNA、gmp、GMB、KDA、MVRDV七家国际知名设计公司参与设计,最终Perkins+Will和SANNA分别拿到科技馆和艺术剧院的设计权,gmp则在博物馆的竞赛中拔得头筹。

  仔细看当时的方案,我们能发现,2017年12月gmp赢得博物馆的设计竞赛时,这座建筑的名称并不是“苏州博物馆西馆”,而是“东吴博物馆”,用于展陈东吴博物馆藏品,兼顾巡展以及美术馆、艺术馆等展示,是一座市级博物馆。

  2018年8月24日,中国博物馆协会官网公示2014-2016年度国家一级博物馆运行评估结果,故宫博物院、山西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苏州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河南博物院、广东省博物馆等几家博物馆获得优秀。在8家获评“优秀”的博物馆中,苏州博物馆是唯一的地市级博物馆,也是展陈面积最小的博物馆,仅3600m²。

  正是在2018年5月,原计划的东吴博物馆,摇身一变,成为苏州博物馆西馆。从展陈东吴博物馆藏品的市级博物馆,变成了国家一级博物馆,以展示苏州吴地悠久历和苏工特色技艺为主要内容,同时通过国际友好馆合作引进世界艺术展览,使西馆展陈内容更趋国际化。

  如果以苏州博物馆的标准,可能没有哪个中国城市的新博物馆设计会面临如苏州博物馆西馆如此大的压力:一方面,苏州这座城市强烈的文化属性,让建筑师不得不在苏州传统的城市文脉和城市肌理中寻找灵感,但建筑所在的苏州高新区中央商务区核心区并没有传统苏州的城市形态,缺乏可供参考的形式逻辑;另一方面,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珠玉在前,让大众对西馆产生了同样的期待。遗憾的是,在东吴博物馆变成苏博西馆前的2018年2月,设计方案已定稿,进入施工阶段。

  纵观苏州博物馆西馆的设计过程,我们能从中看出,近些年国内建设城市文化地标时对“现代化”和“国际化”的过分追求:不考虑国内的建筑师,只邀请国际知名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地标建筑,如深圳的“新十大文化建筑”。甲方在建筑师方案出炉前,已对项目的风格有了明确预期。

  不论设计苏州博物馆的贝聿铭,还是设计苏博西馆的gmp事务所,都是国际知名建筑大师,他们作品遍布全世界现代建筑,也都经受住了时间考验。作为成熟的全球化建筑师,在贝聿铭和gmp的设计中,我们都能看到明显的惯用手法和固定元素,如苏博老馆中建筑主体形似多哈艺术博物馆的造型,水边凉亭形似英国的奥尔茶亭;苏博西馆也呈现出gmp一贯的理性、秩序的设计方法。

  不同的是,贝聿铭生在中国,并对苏州有着深厚情感。此外,苏州博物馆在建造前经历了漫长的前期准备、建筑选址,甚至贝聿铭会把苏州博物馆当作贝氏的家族项目,倾注大量心血和感情,故能把现代功能和文化内核完美融合,塑造出一个具有多重精神境界的建筑。而在苏博西馆上,虽然担纲主创的gmp事务所设计合伙人德克·海勒(Dirk Heller)毫不吝啬其对老馆的赞美,认为老馆是在苏州老城环境中进行现代设计应答的完美典范[2],但是要求文化背景完全不同,且远在德国汉堡的建筑师和贝聿铭一样理解苏州这座城市,并付出同样的心血和感情,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而在具体的建筑设计上,苏博西馆方盒子式的造型,在这些年中国的大型文化建筑设计中被大量使用,如同样位于江苏的汪曾祺纪念馆、吴中博物馆等。

  为什么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方盒子?据gmp的建筑师透露,设计竞赛开始后,指导设计的任务书仍处于非常粗糙原始的状态——这是近些年中国大型文化设施建设的一个通病,设计这些建筑时,不论运营团队还是建筑师,都不知道这些建筑将来展览何种内容、由谁使用,甚至某些场馆连馆长、运营团队都没有,出现了很多建筑方案已选好,才开始选内容策划的团队等本末倒置的做法。从这个角度看,为保证建成后建筑的功能灵活性,方盒子可能是唯一选择。

  方盒子当然是一种优秀的展览空间原型,能最大程度满足展示空间的灵活性,如gmp在德国设计的曼海姆美术馆新馆,是目前德国规模最大的博物馆建筑之一,在一个简洁的整体体块内,独立的展览和附属功能空间穿插错落,构成极富张力的空间尺度。

  不同的是,曼海姆美术馆新馆方盒子的空间,来自馆长乌尔丽克·洛伦茨博士(Dr. Ulrike Lorenz)对展览空间的明确要求,但近些年国内的方盒子文化建筑,我更愿意将之看作在功能上的无奈妥协。

  如果这个建筑依然是最初设计时的东吴博物馆,大家自然不会把它和贝聿铭设计的经典建筑相提并论,但冠上了“苏博”名称后,和苏州博物馆对比是无法避免的。

  不论方盒子还是建筑师对惯用元素的重复,都是设计上的问题。我认为,苏博西馆“难堪苏博之名”最大的原因,来自设计建造过程功能任务的模糊和项目定位的变化——从一个市级博物馆变成一个国家级博物馆。甲方需求是因,设计是果,随着项目定位的巨大变化而来的,是功能和设计的调整。但此时建筑已开始施工,再统统推倒重来,显然是不现实的。

  德国建筑师奥斯瓦德·马蒂亚斯·昂格尔斯曾说,建筑学被两种基本的参考体系所影响:一方面是与场所的关系,不仅是真实的、物质的场所,而且是其精神的和历史的领域;另一方面是通过特定建筑体现出来的形式的原型。设计一栋建筑时,建筑学不仅仅意味着发明,更是一种发现,对熟悉的概念一而再进行重新阐释,用新的眼光去观察世界,获得全新的的感受,用新的内容重新发现并使其充满活力。

  1、辞未尽意的苏州博物馆,刘延川,《中华读书报》(2019年10月16日1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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